很长时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爱读小说是理所当然的事。这种喜爱不需要任何解释或理由。最近几年,我写了一些文章讨论读文学小说给人带来的愉悦。我发现,这种文章我写的越多——特别是在基督徒的圈子里——我就越来越注意到许多基督徒对小说没有兴趣。他们只觉得小说是一种肤浅的娱乐,而没有意识到小说在塑造现代世界,在塑造我们对自己的认知。
约瑟夫·博特姆在《小说的衰落》(The Decline of the Novel)一书中写道:“近三百年来,小说是现代世界的一种主要的艺术形式,甚至可能是最主要的艺术形式。我们更多地是通过小说,而不是其他的方式尝试着来解释自己。”所以,了解小说的兴衰也就是了解何为现代。或许,这能帮助我们预备在现代之后将要到来的一切。
事实上,你不一定非要读过《简·爱》(Jane Eyre)、《尤利西斯》(Ulysses)或《麦田里的守望者》(The Catcher in the Rye)才会被这些书影响。小说塑造了现代世界,而现代世界又塑造了我们每个人,特别是在自我认知方面,无论我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比如说,你不需要读过《呼啸山庄》(Wuthering Heights)里的那位拜伦式英雄,就可以在现实生活中效仿他的阴郁和激情:因为流行歌曲和电影(很可能还有电子游戏)里到处都有这样的人物。小说塑造了我们生活、动作、存留都在于此的现代世界。
《小说的衰落》(The Decline of the Novel)
约瑟夫·博特姆 (Joseph Bottum)
在这本引人入胜的小说史新著中,博特姆指出小说已经失去了它的意义。我们并不是不再需要小说来满足我们的种种需求,我们是不再相信那种让小说得以繁荣的文化了。博特姆写道:“近三百年来,小说是现代世界的一种主要的艺术形式,甚至可能是最主要的艺术形式,我们更多地是通过小说,而不是其他的方式尝试着来解释自己。”但是,我们现在不再“像原来那样读小说了”。
博特姆的《小说的衰落》以节奏明快、内容广泛的散文形式,简明扼要地评论古典和当代小说,为读者驾驭这一庞大的文学体裁提供了指南。这本书是必读之作,适合那些渴望阅读文学巨著的人、学习各种文学形式的学生、当代艺术评论家及普通读者——他们希望了解我们都曾知道的事:阅读小说的深层道德目的。
圣奥古斯丁出版社(St.Augustines Press)150 页
博特姆指出了几种原因,帮助我们看到这点。
小说产生于 18 世纪初,是一种反映和培养“转向内在”的文学形式。这种内在性是现代自我概念区别于前现代自我概念的部分原因。这种区别也是一种认识论上的转变,反映了一种源自“从笛卡尔到卢梭,直至康德”的新方式,“将客观性与主观性区分开来。”这种对内心生活的强调表明,“越来越多的文化认同家庭生活,家庭人物之间的互动是真实的。”早期小说的主题围绕着亲密的家庭生活,正是因为这种新出现的对私人生活的强调。与其说整个世界是戏剧家笔下的舞台,不如说构成世界的许多东西始于家庭,也终于家庭。小说家就证实了这一点。
博特姆沿用文学史和小说批评的悠久传统,说明自我观念的这种转变植根于宗教改革的神学,尤其来自于新教对“个人灵魂的救赎和成圣”的强调。了解新教与小说形式之间的这种联系对基督徒很有帮助,这不仅帮助我们了解小说本身,我们也从这个例子看到教会是如何影响其周围文化的。
博特姆说,正因为小说在现代社会的形成过程中扮演着如此重要的角色,所以它的衰落表明“一个真正文化危机的到来”。在一个大家都相信“进步”的时代——相信个人朝圣者在信仰之旅中的进步,相信整个社会在这种共同信仰下作出的进步——小说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出现了。三个世纪以来,小说的创作、写作和阅读者都相信,正如博特姆所说,他们的文化“被召唤去讨论更高的事物”。因此,小说的创作者、作者和读者是这样一批人:他们开展革命、规范童工劳动条例、废除奴隶贸易、普及妇女和穷人教育、将选举权扩大到土地所有者以外。这些事件——以及小说本身——是在一种普遍认同规范的文化中产生的。事实上,小说的衰落正是这种统一价值观的解体。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小说没人写,没人读了。但如今,小说在我们的共同文化中占据的地位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博特姆指出:“如果你想读小说,你可以读,但你不必非得读小说才能参与严肃讨论。”(事实上,要参与当今美国的严肃讨论,除了读推特,你还需要读其他任何东西吗?)
今天的小说已经民主化了:它们受到大众的欢迎,虽然不一定是伟大的作品;可能有的小说的目标就是如此(然而,受欢迎的作品与伟大的作品不一定就相互排斥:查尔斯·狄更斯的作品既伟大又受欢迎)。博特姆用几章的篇幅分析了包括狄更斯在内的伟大小说家,但他关于大众小说的那一章尤其发人深省,当今小说主要就是这种类型。在这一章里,博特姆赞扬并评论了当今文化的新口味:当代儿童读物、类型小说、图画小说以及其他代表着“从现实主义转向“神话诗体”(mythopoetic),这种体裁主要包括当代福音派最喜爱的作品——如托尔金、路易斯和罗琳的小说。
很长时间以来,福音派基督徒对奇幻文学的强烈爱好一直困惑着我。博特姆的分析让我看到一个原因。博特姆借用哲学家查尔斯·泰勒在《世俗时代》(A Secular Age)一书中的用语(该书将现代性描述为世界“祛魅”,因为我们不再相信上帝或超自然),他写道:
现代小说的伟大目的是用虚构的叙事重新唤起我们对世界的感知——复魅:将灵魂的成圣与肉身在社会中的发展并列起来,齐头并进……将现代分裂开来的内部和外部现实重新连接在一起。
作为基督徒,我们或许生活在一个祛魅的世俗时代。但我们仍然知道这个世界有魅,因为我们仍然相信有一种超验的秩序,它使这个世界和下一个世界都充满活力。对我们来说,内部现实和外部现实并没有割裂开来。因此,与其说基督徒的心灵和肉体是“齐头并进”,不如说基督徒将两者紧紧合一,如同是塑封面压在纸上一样紧密,以保护我们所知的真实。当我们知道什么是真实的时候,我们就不需要现实主义了。
至少我们是这么认为的。
现代小说是为了满足世俗时代的需要而发展起来的,基督徒认为我们没有这种需要。但即使我们不属于这个现代世界,我们也身处其中。如果我们忽视了世俗时代在它最重要的文化艺术品中所追求和创造的东西,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就会减少。更重要的是,我们对这个世界塑造我们的方式也就了解更少。即使我们没有阅读伟大的小说,它们也一直在阅读我们。
译:变奏曲;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网站:Why Christians Should Care About the Novel’s Decl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