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注:本文系迈克尔·凯勒(Michael Keller)2023 年在荷兰福音联盟大会上的讲话,谈到了约拿单·爱德华兹和清教徒对他父亲提摩太·凯勒的影响,以及这一影响如何塑造了凯勒 20 世纪 80 年代在纽约的服事。
2017 年,救赎主长老会植了一间分堂,叫救赎主林肯广场(Redeemer Lincoln Square),这是我开启的一个事工。在那之前,我在做大学校园事工。在大学事工和植堂之间的几年,我还读了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学的博士学位。所以我来过这里。我很喜欢我的荷兰朋友。很高兴今天能来到这里。
凯西(Casey)在我来之前问我说,“嘿,你想在这次会议上作讲员吗?”我说,“可以的,但我不想谈我父亲,因为那样做感觉会有点奇怪。我可以谈谈救赎主长老会,谈谈它的影响什么的。”可是父亲去世后,我改了主意。我想,如果能谈谈他,谈谈他的见解,谈谈我们如何利用他发现的一些东西,没有比这更让我高兴的事了。我认为,对我们来说,分析他提出的问题,再次提出他所提出过的问题,这些都是很有战略意义的事。我们可以看看提摩太·凯勒和救赎主长老会过去 30 年的发展,然后问自己,我们能从他们身上学到什么?从他们身上看到什么?为了清楚起见,我不会叫他爸爸,我就叫他提摩太·凯勒。这样对我们大家都有帮助。
幸运的是,在提摩太·凯勒去世前,我问过他,我说我要参加这个大会,你想让我谈些什么呢?你有什么想法?对在 20 世纪 80 年代到 2020 年之间传播福音,你有什么想法?约拿单·爱德华兹和约翰·欧文等这些清教徒,他们的思想是如何塑造你的基督徒生命的?我们就这样随意地交谈,很多时候就在他在医院里接受治疗时。
于是,我们就这样开始对话。他知道将要在荷兰召开的大会。他年轻的时候,市面上并没有凯波尔,巴文克作品的英文版,特别是关于敬虔主义方面的资料。所以他只好去找那些有英文翻译的关于敬虔的写作,或者是英国作家比如爱德华兹,约翰·欧文的作品。他想是不是因为那个时候,也就是 20 世纪初期,自由主义开始在美国崛起,当时的译者觉得没有必要翻译关于敬虔的作品。于是,提摩太就开始在英国作家中找关于内在敬虔这方面的教导,特别是爱德华兹的证道和欧文的写作。这两位都教导大家不要仅仅有头脑的知识,还要有心灵的知识。头脑知识指的是从智力层面出发的宗教实践,心灵的知识是指发自内心深处与耶稣建立关系的由衷感动。爱德华兹和约翰·欧文都将这两者做了区分。
同时,凯勒从新加尔文主义那里找到了改革宗信仰,这种信仰回答了基督徒应该如何活出信仰这一问题。我认为凯勒的做法非常有意思,他将英国改革宗关于内在敬虔和个人体验式信仰的观点与荷兰欧洲大陆的传统——关于如何在世界上活出生命的神学融合在一起。在此之前,还没有人真正做到过将这两样东西融合在一起。他受到了凯波尔,范泰尔以及后来巴文克的影响。我认为,把这两种思想结合在一起,从这两方面来理解福音,用这种方式来面对在 20 世纪 80 年代到 2020 年美国正在兴起的世俗世界,非常有说服力。我们看到也亲身经历了这种强大的力量。
我知道詹姆士(James)要谈提摩太所受来自欧洲大陆的影响,所以我今天要谈的,就是通过他的敬虔主义情感来审视他关于传讲福音的思想如何形成。我将首先简短地回顾一下历史,介绍我们是如何走到现今的?凯勒从当初开始传道到现在,这一路他是怎么走过来的?然后,我们将看看凯勒在历史时刻如何用主要的敬虔主义价值观来清晰地呈现福音。最后,我会就这对我们未来的意义发表一些看法和应用。
我们先来说说历史背景。在座的各位,没有任何人的事奉是完全与历史脱节、在历史真空中开展事工的。每个人都必须批判性地、战略性地思考我们自己所处的背景。因此,我们需要知道,提摩太·凯勒出来传道时,是处在怎样一个背景之下?这又是如何影响他传讲福音的?我认为值得注意的是,他非常清楚自己所处的历史时刻。我将和你分享一份他给我的摘要,重点介绍一些关键的历史时刻,正是这些历史时刻形成了 20 世纪下半叶他在纽约牧会的背景。他使用了乐马可(Mark Noll)写的那本关于美国福音派的著作。
他说,启蒙运动带来了约翰·洛克式的自由主义思想,人开始关注自己的意识。大觉醒运动中不乏这些吸收了自由主义思想的人。在 17 世纪 40 年代的大觉醒运动期间,从乔治·怀特腓到约拿单·爱德华兹,大家开始重新关注个人信仰、教会复兴,强调个人生活中的体验。这让美国人重新看重敬虔生活,引起了复兴。
然而,这也带来向关注个人迈出的下一步。集体性敬拜、公祷开始减少,大家开始更加专注个人领受。百年后,美国爆发内战,交战双方的基督徒都用圣经经文为己方对奴隶制的立场站台。这样导致的结果是,内战不是靠思想的胜利而终结,而是靠军事实力而结束,所以公众不再那么依赖圣经权威,因为南方北方交战方都用圣经为自己的观点辩护。于是后来大家都说,看来,我们不能用圣经来衡量和缓解文化冲突。
此外,从法律层面而言,奴隶制虽然已经遭到取缔,但是,私刑、种族隔离在美国仍在继续。基督徒是当时社会的主流,他们有的支持私刑、种族隔离,许多人对这种不公视而不见。这样就导致信仰在公共场合越来越少出现,对道德良知的管束也越来越少,因此公众对公共信仰的需求也越来越少。
到了 20 世纪,大家开始强调科学,不那么看重神迹。在公众领域里,不断出现对童贞女怀孕、神迹、圣经权威的质疑。结果,基督徒就不再那么关注公众领域,他们退出了公众场合,开始花时间建立自己的机构和宗派。这就进一步让信仰个人化,基督徒更少在公共场合弘扬基督教思想。
提摩太·凯勒生于 1950 年,当时美国基督教在公开领域的发声日益减少。基督教正在走下坡路。在那个时代,圣经和信仰的道德权威被视为是个人信念。凯勒的公开服事始于 20 世纪 70 年代,在美国南部一个宗教氛围十分浓厚的地区。但到了 20 世纪 80 年代末,他来到了美国对基督教最具敌意的地方——纽约。
自爱德华兹开始的个人主义,或者说,从约翰·洛克、笛卡尔开启的启蒙运动不断发展,直到极端个人主义,1980 年左右的纽约已经牢牢地被这种思想占领。提摩太·凯勒当年来到纽约,他遇见了什么样的人呢?他遇到最多的未得之民是专业人士。这些人受过高等教育、上进心强、性生活活跃,凡事只考虑自己,特别不喜欢承诺、委身。他们十分注意个人隐私。
我记得救赎主长老会刚成立时,教会打算做个带照片的通讯录,把每位成员都放进去。结果没有一个人响应。没人想让教会给自己拍照,因为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和教会有联系,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居然委身在某个教会。这是一群十分孤独、又很忙碌的人。总体来说,他们不信任有组织的宗教,特别是基督教,因为基督教在美国历史上的名声不好。这些人住在纽约,找不到人生问题的答案。我是谁?这一切都有什么意义?我应该和谁在一起?该做什么?此时的纽约已经将基督教个人化,视基督教为一套老旧无用的东西。
与此同时,他还遇到了在纽约居住的基督徒,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把自己的信仰与职业联系起来。面对纽约的各种败坏,他们很挣扎。他们不知道应该以何种姿态对待文化。是应该支持文化吗?反对文化?还是介于两者之间?我们现在要问的是,在提摩太凯勒所处的历史和文化背景下,他是如何让人看到福音?他在那里做了什么?特别是在敬虔方面,我想重点谈谈提摩太凯勒从约拿单·爱德华兹和清教徒那里得到的两个创新性思想,他利用这两点来应对他当时所面对的文化处境。
我这里插一句,其实我长大成人后才信主的。我经常跟父母开玩笑说,从小到大,我听到的是最好的福音式解经讲道。但这还不够,这并不能拯救我。仅仅因为你听到了福音,并不能代表你就得救了,不是吗?我们依然要靠圣灵作工。我是读大学时才信主的。信主后,我去问父亲。我说,你读过的改变人生最重要的书是什么?我也想读一读,我要在这方面成长。
他说,改变他人生最重要的其实不是一本书,而是他在哥顿·康威尔神学院上的一堂课,由理查德·拉弗雷斯博士讲授,现在已经编辑成书了。这门课叫做“属灵生命的动力”。拉弗雷斯教授在书中详细介绍了约拿单·爱德华兹复兴主义的直觉如何有效地促进复兴。父亲从那堂课上得到的第一个创新就来自约拿单·爱德华兹,他强调每个人都需要重新发现因信称义,然后顺服,然后悔改,然后祷告。也就是说,称义必须是成圣的途径。人们遇到的最大问题是:他们依靠成圣来称义。这就本末倒置了。
在爱德华兹的时代,大觉醒正在发生,很多人都有过十分感性的体验。他们说,我可以证明我是一个信徒,我可以证明我是一个基督徒,看看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些事情吧。但爱德华却看到他们的生命中没有果实。他没有看到圣灵所结的果子:仁爱、喜乐、和平、忍耐、恩慈、良善、信实、温柔、节制。于是,爱德华兹说,我不否定人可以经历神……顺便说一句,当时有人,比如查尔斯·昌西(Charles Chauncey)说,复兴只是情感主义。爱德华兹反对这种观点。他说,我不否定人可以经历神,但是,信仰的证明不能植根于任何外在表现。它不能只是你所看到的,或者是你的行为、你的行动、你的感觉等等。这实际上与约拿单·爱德华兹之后的大多数奋兴家以及之后的大觉醒运动推崇的完全相反。爱德华兹说,人单单依靠基督完成的救赎之工,这是人能为神接纳的确据。
20 世纪 80 年代,提摩太·凯勒在他的新教会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不管是基督徒,还是非基督徒,他们都相信:如果你顺服,你就会得到接纳。这就是大多数人对信仰的看法:如果你做了基督徒该做的事,你就是基督徒了。基督徒和非基督徒都认为这就是成为基督徒的意义:如果你外表看起来顺服,你就知道你得救了。但通过研究约拿单·爱德华兹,凯勒指出,这实际上并不是称义。
拉弗雷斯指出,大多数人认为,他们称义是因为他们的成圣;他们不认为自己的成圣应该来自于以称义为中心的生活。然而,称义是耶稣在某一时刻所作成的事。成圣则是成长的过程,是你在生活中变得更像基督的过程。在称义基础上的信仰,就是将属灵更新的动力付诸实践的方法,是唤醒名义上的基督徒的方法,是让非基督徒和世俗非信徒信主的方法。提摩太·凯勒所做的就是将其翻译成纽约人能听懂的话。人不是因为顺服而得到接纳,人是因为得到了接纳而顺服。这句话后来变得十分重要。救赎主长老会其实只是约拿单·爱德华兹敬虔情感的一种体现。这句简单的话概括了洛夫莱斯从爱德华兹那里吸收的道理:所有的顺服都必须来自感恩神接纳我们的心,否则就不是真正的顺服。那么,这与大多基督徒的认识又有什么不同呢?
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当时的现代派基督徒把对基督徒的门训和向非基督徒传福音分开处理。事实上,我认为很多教会仍在这样做。但是,如果有人在 80 年代时说:非基督徒的核心问题就是基督徒的核心问题,他们的问题都是不信,这样的话说出来是很激进的。非基督徒之所以是非基督徒,是因为他们不信。但基督徒之所以不像基督徒,本质上也是因为他们不信,他们不是真的信。
他们都不相信,宇宙的造物主神使他们在爱中称义。所有非基督徒的不信,所有基督徒缺乏成圣的表现,都源于此。我认为,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救赎主长老会中,基督徒强烈地认识到:第一,如果他们只仰仗自己的成圣行为来使自己称义,那么他们可能从未有过得救的信心。第二,如果他们真的就只是指望自己的成圣行为能让自己称义的话,他们就会发现前后矛盾之处,继而就会怀疑自己的信仰。因此,第三,他们必须认识到,基督教不是说,努力作好人,神才会爱你;基督教说的是神本来就爱你。圣经反反复复就在讲这个道理。神在追寻祂步入歧途的子民,当你意识到原来这就是你自己时,生命就改变了。
但这并不只是基督徒的专利。非基督徒如果明白了这个道理,就会意识到,基督教绝不仅仅是一种新的道德实践,也不仅仅是一种新的道德:必须作个好人,努力工作,然后你就会被接纳。爱德华兹的属灵复兴强调的是唯独恩典,唯独信心。这道理非常简单,但在 20 世纪 80 年代,至少在纽约,这个关键的教导并没有得到强调。所以,当提摩太·凯勒开始着重宣讲这一点时,基督徒和非基督徒在信仰上的障碍就消除了。
凯勒这样说:不是你顺服,所以得到了接纳;而是你得到了接纳,所以才顺服。这就是称义。但他甚至没有使用“称义”这个词,因为即使这个词,也常常是基督教亚文化部落的用词,我们可以在神学大会上使用。但对凯勒教会的那些人来说,他们大多数都不知道“称义”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尽管它在神学上是正确的。于是,凯勒创造了一个福音的总结。
凯勒有一句很著名的话:“我们⾃⾝的罪恶和残缺超乎我们所以为的,而与此同时,我们在耶稣基督⾥蒙爱和得接纳也超乎我们所盼望的。”他以这句话为基础,告诉大家,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福音。杰克·米勒说过类似的话。凯勒换了一种新的方式。
和其他主流教会不同之处在于:美国这些老派的主流教会,如长老会,他们也看到了同样的历史变化,看到信仰成了个人的事、神迹遭到质疑、基督徒并不真正相信圣经无误。可是,主流自由派教会所做的是继续除去基督教信仰里的超自然元素。他们只谈论恩典和爱。他们不想谈论坏消息。他们不想告诉大家,你其实比你承认的更加有罪,更加残缺。
与此同时,美国保守的原教旨主义者非常乐于谈论神是审判者,有朝一日祂要审判你、人都有罪、都需要帮助,但他们实际上从来没有用同样的热情去谈论神给人的爱、盼望、良善和恩典。
凯勒最终通过爱德华兹强调的敬虔“称义”,将两者结合在一起,创造了这种属灵复兴。他说,我们有个坏消息,这坏消息说你的罪、你的缺陷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但是同时,我们也有个好消息,就是神的恩典。恰恰是因为这个坏消息坏到极点,才显得福音的甜美。正是神无条件的爱与恩典,创造了安全的空间,让人首先看到自己的需要。而这正是导致转变的原因。这是第一条。
对凯勒影响最大的第二项敬虔方面的创新观点是爱德华兹强调对教义的知识性理解是不够的。约拿单·爱德华兹说过,理解真理与体验真理是两回事。随着基督教变得不那么具有公共性,那些在基督教家庭中长大的人也不再认同基督教信仰。凯勒提出了一个问题:基督教的理论、概念到处都是,怎么可能知道这些理论概念,却不是真正的基督徒呢?当时很多人在问的另一个问题是:如果你在基督徒家庭中长大,学习了所有的概念、在智识层面上理解了福音,你在家里也听到了福音,就像我当年一样,却离开了信仰,这怎么可能呢?爱德华兹就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因为他们脑子里的这些概念只是概念而已。
提摩太·凯勒被问到的最多的问题,也是我现在作为纽约市的一名牧师被问过最多的问题。大多数基督徒都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相信神,但我感觉不到祂的存在。”爱德华兹的解释让我们看到,人可以从智识层面理解信心,但是如果没有亲身经历福音的大能,他们的基督教信仰就只是概念上的。情感必须与知识相结合。
爱德华兹有篇非常有名的布道,叫做“属灵光照的真实性”。他是这样说的:“神给予人认识美好事物的能力是一种双重认识的能力。其一,是在判断力或是理性上的:根据人类一些共同的标准,对美好或卓越所作的理性判断;通常指向一些能带来益处、回报的。其二,在于心灵的感知:当人感知到美丽、亲切或甜蜜之事,心里便因此产生到了愉悦快乐。因此,神是圣洁恩慈的——持有这种观点与感知到上帝圣洁恩慈的美好是不同的。”
他给出了一个著名的比喻:一方面,你的理性告诉你蜂蜜是甜的——因为大家都这么说,你知道这个概念;但这种概念上的认知,与实际品尝到蜂蜜的甜味是完全不同的。换句话说,对约拿单·爱德华兹来说,只有情感体验,并不代表人就真信了。他看到有人因为情感高涨而倒在地上,他会说,那不代表这个人真信。因为这种情感高涨的表现不是植根于真正的属灵现实。与此同时,仅仅理智上相信,有属灵的概念,并不意味着你真的理解了它,因为你没有经历过。你的生命里没有信仰体验。
我尝试用另一种方法向我的教会解释。我说,魔鬼在理智上相信神,但它显然没有经历过神的大爱和恩典,否则它就不会是魔鬼了。同样的,教会中的“死正统”是指你可以在理性上相信,却无法在心中体验到同样的真理。这也是为什么有人从小在基督教家庭长大,大了以后会不相信基督教的缘故。虽然他们听到了恩典,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尝到恩典的滋味。而你没有尝过它滋味的恩典,不是真正的恩典。如果你尝过真正的恩典,你永远都不会离开。因为它的味道太好了,你永远不会离开。
这对提摩太·凯勒的讲道有怎样深刻的影响呢?讲道从来都不是为了传递信息,也不是为了让人们产生情绪反应。讲道的目的不仅仅是让人们明白真理。讲道的目的是让真理变得真实起来,不仅让人理解,而且能让人体验到。爱德华兹认为,属灵的现实与我们尘世的经历不同。但是,通过想象力,人们可以通过讲道中提出的栩栩如生的画面而接触到这些属灵的现实。在美国,大家常说“只管传讲圣经”,但爱德华兹是不会理解这句话的。在他看来,传道人的作用不仅仅是让真理成为证据,而是让真理成为真实。
凯勒说,爱德华兹会说,如果耶稣的真理没有让你喜出望外、拍案叫绝、颠覆三观、改头换面,那你就没有真正理解它。他在笔记中记录了爱德华兹对他的影响。他说,爱德华兹让我看到,20 世纪的解经式讲道是多么得不够。它诉诸于认知,高度抽象。但解决这种不足的办法并不是去讲那些打动人心的感性故事,也不是用干冰机、响亮的音乐、大量的图像来营造出一种感觉。他说,解决办法是学会用具体的方式体现真理。
在神学院学习期间,我从埃德蒙·克罗尼那里学到了以基督为中心的讲道法,从理查德·拉弗雷斯那里学到了爱德华兹复兴主义,但这些都没有真正影响到我的讲道。现在回头看,我当时是把自己局限在福音派的亚文化中,按照传统的讲道方式来解经,这样固然得到认可,但是却缺少了所有这些我前面提到的东西。那时的我当然会说我是在以基督为中心而讲道。
凯勒的意思是说,我在传讲基督;但实际上,我只是把耶稣作为榜样,敦促人们像他一样生活。在纽约办教会,面临这一群与我之前教会完全不一样的人群,要向他们传讲福音,这个经历让我看到,我必须要做出改变,这时我开始意识到,所有必要的神学资源,历史资源,我都已经有了。
我们该如何理解凯勒这段笔记呢?这个笔记告诉我们,提摩太·凯勒的学习过程并不仅仅是学习这些神学真理,然后加以应用。事实上,他说这些真理他以前在神学院都学到过。但是他刚开始讲道时,他仍然只是把基督说成是我们的榜样,我们要像他一样活。他说,他之所以能够将约拿单-爱德华兹时代的神学真理应用到上世纪 80 年代、90 年代和 2000 年代的纽约人身上,是因为他必须首先要听到会众的需求,理解他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和背景。注意,凯勒说他拥有从神学院学到的资源。他知道该讲什么。但是他必须要将福音处境化,才能回应会众的问题需要。做到这点,凯勒才真正地改变了讲道的方式。
说到这里,我们都该停下来问问自己,我们现在有哪些资源?也许你已经有了这些资源。但我们需要用不同的方式使用它们,将福音处境化,来满足会众的需要。凯勒就是这么做的。如果我们这样做了,可能就会得到像凯勒一样的结果。他有正确的概念,他也有很好的内容,但他需要考虑到会众的背景,他们的处境,不管是 80 年代的纽约还是 2023 年的荷兰,他需要换一种方式来传讲福音,更深地进入他们的内心。
最后,我想谈几点看法和应用。第一,借着分析提摩太·凯勒的敬虔主义价值观,让我们看到,我们不需要重新发明福音这个好消息。福音就是好消息。我记得刚开始牧会时,我对父亲抱怨说,我没有什么新东西可讲的。他这时以父亲的口吻对我说,我身上没有一丁点原创的东西。这句话我牢记在心,作为一名年轻的传道人,我很受鼓舞。他是在说,我们要传讲的福音没有什么新内容。说到底,福音还是福音。我们也要知道,我们不需要重新搞出什么新的花样来。如果福音是真实的,它就不需要改变。我们应该为此感到欣慰。
第二,凯勒有种能力,他很会分析文化和文化的需求,然后能非常深刻地归纳出如何与这种文化对话。因此,尽管我们不需要提出新的内容,但我们确实需要鞭策自己,扪心自问:我说的这些对我教会的人有切实的意义吗?我们真的将福音真实地呈现在会众面前了吗?对于凯勒来说,他是在一群相信基督教的人中长大的,这群人相信 19 世纪和 20 世纪现代主义新教对福音的阐释。他们都相信人是有罪的。这也是为什么在早期的现代,你可以讲神是圣洁的,人是有罪的,十字架是弥合神人之间割裂的一种方式。但是,上个世纪 80 年代当凯勒来到纽约时,他遇到的人却说:罪?那是什么东西?我是邪恶的?不可能。神在鸿沟的另一边?这是什么意思?
凯勒在纽约看到这种变化,他并没有重新发明福音,但是,他也没有按照他所受的教导来传讲福音,没有照其他人的想法来传讲福音。相反,他采用了奥古斯丁的观点,人的问题不是错在爱,人的问题是错在爱的序位。我们应该把对各样事物的爱做正确的排序。对于那些不认为自己有罪的纽约人来说,旧约里说的偶像崇拜, 放在当下的意思就是,你把某些东西看得比其他东西更重要。这个他们听得懂。他们不理解“罪”的概念,但他们能理解,把某些事情看得太重要,会让你的生活失去平衡,这会要了你的命。
所以,福音的确是好消息。你需要从这种爱的错位中被救赎出来。凯勒花时间向他的会众解释他们需要从什么捆绑中被拯救出来。注意,他没有指责。很多时候,我在基督教亚文化中看到这种情况。我们会去指责他人。他们说,这个人根本就是拒绝基督教了。拒绝基督这种情况当然是有的。但是凯勒花许多时间,把福音翻译成会众能够听懂的话。文化叙事不一样了,凯勒也跟着做出了相应的改变,他改变了传讲的方式,这样才能更好地回应那个时代人们的需求。
因此,从应用角度来说,我们也必须不断这样去做,不断地调整我们讲道的语言,切合会众的时代背景,将福音处境化,回答他们的问题。我们必须不断追问自己,怎样传讲福音,让人能听懂。这意味着要分析社会、经济、文化、种族等等因素。 人对自己的认识有许多不同的方式,我们需要了解这些方式,并问自己:我们如何把福音带到教会,带到我们和会众的关系中?
第三,文化在改变。但是我觉得,我们仍然可以从历史中找到很多相似之处。凯勒从某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中汲取营养,并将其运用到他的作品中。爱德华兹当年服事的对象和我们今天的人很相似,他们都是以一种个人主义的角度来看待自己,看待信仰。我想几年前,也许是十年前,有人说我们已经是后现代时期了。这种说法可能不太准确,我觉得我们仍然处于现代之中,因为大家仍然用出自那个时代的产物:科学、逻辑、个人主义来看待自己。文化的基础可能已经不复存在,但价值观依然存在。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应该,像今天所做的一样,问一问凯勒从 20 世纪 80 年代到21世纪 20 年代是如何介绍福音的,我们可以从中汲取哪些经验教训。我认为其中的许多经验教训我们仍然可以借鉴,即使他已不在我们身边,我认为他的许多见解我们仍然可以借鉴。我认为我们仍然可以这样说:"我们⾃⾝的罪恶和残缺超乎我们所信;与此同时,我们在耶稣基督⾥蒙爱和得接纳也超乎我们所望。"在传讲福音时,我们要注意,把什么是罪,什么是收纳,什么是爱,都翻译成现代人听得懂的话。我们仍然可以使用这个教训,而且也应该使用。不管是基督徒,还是非基督徒,都存在着不信。
这样的措辞可以消除分歧,避免“我们”与“他们”的对立心态,帮助基督徒在对耶稣的爱中成长。同时也向非基督徒表明,作基督徒不仅仅是遵循道德律而已,而是建立与耶稣基督的关系。我们应该,而且仍然可以,向人表明,智识性的知识与经验性的知识是两回事。除非福音深入人心,除非福音渗透到我们的生活方式中,渗透到我们的想象力、我们的言语、我们的心思意念、我们的梦想,否则我们就没有得到真正的福音。福音不仅仅是事实,它还必须促使我们改变,否则它就不是福音。我们要问自己:我们是经常这样做吗?我们有没有不断地评估自己所处的历史背景,与过去有什么相同的,又有什么不同的?
第四,最近对提摩太·凯勒的一些批评,至少在美国,暗示了他传讲福音的方式在20 世纪 80 年代可能有用,但现在基督教面临着公开的敌意,凯勒的方法不再奏效了。我认为这是对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纽约文化背景的误解,也是对我们在那里遇到公开敌意的误解。但这种批评也警示我们要小心,不要太在乎或太不在乎我们所处的时代或文化背景。我不是不知道,即使在这次演讲中,我也只是谈到了凯勒的将敬虔主义的思想糅合进福音的阐述中。但是,有许多人会强调福音不仅仅是指向耶稣生命与死亡的作工,而且还应该强调福音也带来了一种新的国度观,这种国度观影响着我们对关系、权力、公义、和平的看法。
我不认为这些表述互相冲突,它们可以综合在一起。即使只有一个福音,也可以有许多种方式来表达。凯勒自己喜欢说,不管是哪种方式来解释福音,你如果一直钻研下去,你就会找到其他的方式。我们必须小心,不要对那些可能无法打动你的传讲福音的方式嗤之以鼻。也许它不会打动你的心,但在其他地方却会。看到这一点,我们就能了解到我们可能缺少了什么,我们的会众需要什么。不要因为观点不同就看不上对方,我们要认识到我们可以从不同传讲福音的方式学到什么。
最后,我们需要继续将福音的大能翻译成基督徒和非基督徒能听懂的话。就像凯勒那样。基督徒可能相信基督教的理论:耶稣接受了我,所以我活得很好;但根据我的经验,大多数基督徒相信的是:我活得很好,所以耶稣接受了我。难怪我们许多教会和社区充满了焦虑不安的基督徒,他们缺乏安全感,挑剔他人,常常觉得自己很受伤,这是因为他们没有真正经历过神的爱,没有深深地感受过神的临在。这是因为他们没有真正活出福音。福音还没有在他们心中扎根。只有当基督徒重新发现这个好消息,他们才会意识到,他们以为自己理解的东西,其实他们并不明白。但现在他们有了新的认识。这时,焦虑、恐惧、愤怒、脆弱才会消失。你会得到满足、感恩、平安。我认为这对非基督徒很有吸引力。
这时,当非基督徒意识到,神呼召他们不是要他们“装”,去过另外一种“顺服才能被接纳”的生活,而是看到自己被无条件地接纳了,然后由此生发出彻底的改变。只有这样,我们的文化才会真正改变。我想念我的父亲,我牢牢地抓住了他从约拿单-爱德华兹那里汲取的见解:不只是头脑,还要有心灵;不是因为顺服才被接纳,而是因为被接纳,所以才顺服。这些都是爱德华兹的意思,翻译成我们会众能够听懂的话,这些话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会众,帮助我们理解耶稣基督的这个好得无比的福音。
让我们一起来祷告。天父,感谢你赐给我们你美好的话语。感谢你使用我们的前辈所作的工,他们把你的好消息,你无限的、完美的、真实的好消息,以能够改变我们的形式和方式应用了出来。我求你更新我们的心思意念,就从现在开始,从这里开始。让我们重新记起我们对你的最初的爱,让我们记得你已经做了什么、你正在做什么、你将要做什么。我求你让我们能深深地体会到这一切,让我们转过身来,向他人显明你。我求你让我们能从过去的历史中看到一些伟大的思想,并能将它们有力地应用到我们今天的环境中。我们奉主耶稣基督的名祷告,阿们。
译:变奏曲;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博客:The Pietistic Influences on Tim Kell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