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能认为数字时代为媒体的生态体系注入了全新的动力。然而,从许多方面来说,数字技术只是扩大了工业革命创造的动力。是蒸汽而不是二进制代码孕育了现代新闻业。亨利·大卫·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是最有先见之明的预言家,他对这种大量新闻和娱乐带来的危险影响提出了警告。在《瓦尔登湖》(Walden)和他后来的文章《没有原则的生活》("Life Without Principle")中,梭罗指出了那些过于密切关注新闻的人容易罹患的疾病。
梭罗警告说,新闻会越来越多,热点出现的速度会越来越快,这有可能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损害我们看到真实发生之事的能力。这种受损的视野会使我们无法对这些事件做出正确的反应。正如约瑟夫·皮珀(Joseph Pieper)在一篇提出相似论点的文章中所说:“我们这个时代的普罗大众都失去了看的能力,因为有太多的东西要看!”更糟糕的是,当如此之多的声音争夺我们的注意力时,它们不得不令自己更加响亮、更耸人听闻。假新闻、耸人听闻的标题呼唤着你的点击,黄色新闻也是在19世纪发展起来的。为了应对这种不健康的环境,梭罗将注意力集中在他所谓的“永恒”上,他告诫人们不要被新闻业制造的喧嚣淹没。
梭罗在他的《没有原则的生活》一文中借鉴了圣经的意象,警告说报纸可能成为偶像。痴迷于每天送达的报纸反映出对造物主正在进行的工作不重视,甚至是不耐烦。正如梭罗所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样,但对我来说每周读一份报纸都嫌多。我最近尝试了一下(花大量时间读报),这么长时间下来,我似乎都没有在我的家乡居住过。太阳、云彩、雪、树木对我来说都不那么重要。你不能同时事奉两个主人。要了解和拥有一天的收获,需要就是一天的委身。”
梭罗先引用了耶稣不要服事玛门的警告,随后转到保罗在亚略巴古的讲道,在那里保罗告诉雅典人不要再敬拜偶像,而要事奉神,因为“我们生活、动作、存留,都在乎他。”(徒17:28)。梭罗声称,新闻与这位神竞争,提供了一个替代的、世俗的个人存在基础:“如果你碰巧在那个薄薄的地球表面上生活、活动并拥有你的存在,而在这个星球的表面上所发生的事件就像新闻所报道的那样浅薄——甚至比它用的新闻纸还要薄,那么这些事情将为你填满你的世界。但如果你翱翔在星球表面之上或深入那个表面之下,你就不知道地表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什么东西会提醒你。我们所关注的东西揭示并塑造了我们的爱,因此,如果我们的注意力被固定在每日新闻这张薄薄的纸上,我们就被一种偶像崇拜捕获了,它误导了我们的爱和敬拜。”正如梭罗所警告的,深入关注某些事情而不被它(们)塑造是不可能的。
这种关注带来的变革力量导致梭罗提出了一个惊人的、深刻的比喻。他声称,过分关注各种新闻会“碎片化”(macadamize)我们的智识。这是一个术语,指的是一种以其发明者、苏格兰工程师约翰·麦卡丹(John McAdam)命名的道路建设方法。当时大多数道路都是用大石头铺成的,但麦卡丹用手工打碎的小石头来铺设道路。工程监理人员需要测量石头,以确保没有大石头被铺在路上。这些石头的棱角会拼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光滑、持久的路面。有了这一背景,下面是梭罗对注意力模式如何改变我们思想的论述:
我认为,一味关注生活中的凡尘琐事,心地便会长期遭受亵渎。因此,我们的思想将会烙上浅薄轻浮的印记,我们特有的才智好像铺满了碎石,基石碎成块,任凭车轮反复碾轧。如果你想知道什么样的道路最为经久耐磨,胜过那些碎石或云杉块木铺就的路或沥青马路,只需一窥内心,便可得知我们长期此以往承受的重压。
梭罗在这两个句子中把几个关键的术语编织在一起。首先,“亵渎”(profane)中的"fane"是拉丁语中神庙的意思,所以"profane"的字面意思是在神庙之前或神庙之外。当我们过于关注世俗的、今生的事务时,我们就“亵渎”了我们的思想。因此,梭罗在后文中继续说,我们应该“再一次让我们的心灵成为神庙”。我们所关注的事情有持久甚至永恒的后果,这就是为什么保罗指示歌罗西人要“思念上面的事,不要思念地上的事。”(西3:2)
“习惯”会给注意力带去重复、塑造性的影响。梭罗的生活和著作当然展示了他自己对那个时代所发生事情的了解,所以他并不主张我们把自己关起来、忽略周围发生的一切。毕竟,梭罗本人帮助过逃亡的奴隶,参加过废奴运动,还因为拒绝缴纳资助美墨战争的税款而在监狱里呆了一夜。这样的社会参与不是源于对当时新闻的迷恋,而是源于他对永恒道德真理的委身。因此,梭罗敦促我们反思我们的习惯,反思我们塑造和填充我们思想的内容。我们的日常阅读是什么样子的?当我们感到无聊时,我们会转向哪里?
“琐事”(trivia)当然是梭罗对充斥着新闻的那些轻浮事务的控诉,但这个词也延续了梭罗的道路比喻。"Trivia"是一个拉丁词,意思是三条路的交汇点,所以暗示着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在英文中,它指的是那些普通的、众所周知的、因而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梭罗在那段话前面写着:“如果能变成一条枢纽通道,我宁愿化作山间的汩汩清泉,那道穿梭在帕纳塞斯(Parnassian)山间的小溪,而不是流经城里的污浊秽沟。”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其实引用了刚才所说的拉丁文源头。梭罗把我们的头脑想象成思想的管道或道路,我们有责任选择我们想要的、在这些道路上行驶的东西。然而,当我们习惯性地关注琐碎的事情时,我们的头脑就会被压成碎石,并容易受到其他人发送的任何广告、口号或短消息的影响,从而最终塑造我们的思想。
在他的演说中,梭罗继续为这种状况提出了一个包含两部分的补救措施:
如果我们亵渎了自身——这点谁不曾做过呢?只有通过谨慎执着与奉献牺牲才能找到重新救赎自己的途径,使心灵再次成为神圣的殿堂。像对待天真坦诚的孩子般善待我们的内心吧,这也是善待我们自己!作为我们自己的监护人,务必谨慎对待强占我们注意力的对象和主题。切勿再读《泰晤士报》了,读那些不朽的传世经典吧!
正如梭罗所指出的,我们都或多或少地因关注琐事而“亵渎”了我们的心田,但梭罗希望通过(1)谨慎和(2)奉献,我们可以重新“救赎”我们的心灵,使它们重新成为神圣之地。如果问题是习惯性地关注“神圣之地”外面的事物,那么解决方案就是习惯性地关注神圣的事物。这是一个包含两个方向的运动——远离时代的八卦和琐事,走向永恒的美善和复杂的真理。
梭罗的建议是要远离时代的干扰,这与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的著作相呼应。帕斯卡尔为梭罗建议的姿态提供了更有力的神学依据。帕斯卡尔建议我们培养一种深刻的冷淡,一种圣洁的冷淡,对这个世界要我们阅读和倡导的问题冷淡。这种冷淡的态度源于对上帝掌控的信心,以及对我们自己在当代事件中辨别上帝旨意的谦卑。神经常以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完成祂的旨意,所以我们不应该太快为看似积极的发展而欢欣鼓舞,也不应该为看似糟糕的消息感到绝望。
当然,神的旨意奇妙难测最明显的例子是耶稣的受难和死亡。耶稣自己的门徒当然认为这些事件叠加在一起构成了史上最坏的消息,然而我们却说那是一个“美好的礼拜五”(英文称受难日为"Good Friday"——译注)。正如切斯特顿(G. K. Chesterton)笔下的一位主人公所宣称的那样,“十字架不能被打败,......因为它已经是失败的了。”这需要一种谦卑,在神的护理面前的谦卑,这要求我们承认,即便我们支持的候选人没有当选,或法庭案件的裁决似乎是错误的,或悲剧发生,上帝仍然在实现祂的旨意,神不可能被打败。反之亦然:当我们认为自己赢了的时候,我们可能会错误地理解了神的意思。对神的护理有更宏观的眼光,以及认识到自己对神的得胜可能有错误的认识,这样的谦卑使我们不用为某个好消息或坏消息过分焦虑——即便新闻中的事件看起来是不可救药的邪恶,它们仍然服在造物主的手下,而造物主正按照祂的旨意运作一切。
神学家保罗·格里菲斯(Paul Griffiths)从帕斯卡尔的护理观和他关于我们应该如何参与公共争议的建议中得出两个结论。首先,我们“应该以与话题的重要性和我们对该话题的首选立场的真理性有多确信相适应的精力和责任参与争论。”我们应该对一些问题充满激情,但我们的媒体环境往往会扭曲我们的情感尺度。我们可以对一些模棱两可的推特过度热衷,或对一些公众人物的不经意评论进行最坏的动机推测,与此同时,我们可能忽略了与气候变化、系统性贫困或我们家乡的农民处境有关的更重要、更具实质性但不那么表面化的事态发展。也许我们需要进行一次情感审查,考虑哪些问题或新闻会导致我们变得愤怒或激动: 我们是否为令神的灵忧愁的事情而忧愁,为神所喜悦的事情而欢欣?或者我们是否对琐事投入了感情,而对真正重要的事情越来越冷淡?
第二个结论是,无论问题是什么,无论我们以何种程度的热情来倡导它,我们“都不应该过分关注结果。”正如帕斯卡尔所写的,“我们的行为仿佛使真理获得胜利是我们的使命,而我们的使命就是为它而战。”我们应该充满激情地为我们认为是好的东西而努力,但如果我们的事业面临挫折或收到坏消息,我们不应该感到焦虑不安。
这样的立场在我们的媒体环境中很难保持,因为许多新闻故事被框定为一种竞赛,有明确的赢家和输家。媒体对选举的报道,对法院判决如何重塑文化战争那令人窒息的裁定,以及对最新民意调查的无休止解析,使我们把每一个新闻故事都看作是一个记分牌翻页。然而,正如帕斯卡尔提醒我们的那样,基督徒的喜乐并不取决于一些暂时胜利的消息。事实上,对胜利指标的痴迷关注会耗尽属灵能量,诱发精神和情绪上的消化不良,并使我们偏离我们可以做的真正美善之事。当我们相信神的护理时,我们就能从对情感的过度投资中解脱出来。对政治家和媒体公司来说,专注于胜利可能是一个很好的策略,但这并不是基督徒关注我们今生之事的应有方式。
对结果不关注不等于不忠心,梭罗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尽管他说要成为“山间的汩汩清泉,那道穿梭在帕纳塞斯(Parnassian)山间的小溪”,但他还是亲自参与了许多社会和政治事务。除了帮助逃奴获得自由和因拒绝缴纳支持不义战争的税款而入狱外,他在哈珀斯渡口突袭失败后热情地为约翰·布朗辩护的讲话改变了公众情绪的走向,激发了对废奴的支持。他的《论公民抗命》("Civil Disobedience")一文启发了后来的几代抗争者,包括甘地和小马丁·路德·金。 梭罗对琐碎事务冷淡的姿态使他能够分辨该如何回应他所处时代的更核心议题。正如梭罗在内战爆发后不久写给一位朋友的信中所说的那样:
最致命的,也是唯一致命的,你可以用来对付邪恶的武器,永远是无视邪恶;因为只要你知道它,你就是犯罪同伙(particeps criminis)。如果你是“光明天使”,黑暗的行为(例如,阅读《纽约先驱报》之类)就与你无干……读总统发言之前的那些日子是有福的。
梭罗和帕斯卡尔一样知道,陶醉于当天的政治新闻,那些自己无能为力的新闻,只会让他分心和不安,丝毫不能改善现状。当我们每天早上刷屏浏览新闻提要,看着我们在某个特定问题上支持的一方是否获胜时,我们就表露了对神护理的不信。当然这不是接触新闻的唯一方式。我们也可以依靠新闻来形成我们的判断,并指导我们对突发政治或社会事件的回应。对新闻的这种使用与帕斯卡尔式的“神圣的冷淡”完全一致。而且,也许矛盾的是,如果我们的灵魂扎根于永恒,而不是被时代的分心所困,我们将更有可能看到真正发生的事情,并辨别出上帝可能呼召我们做出的回应。
译:DeepL;校:SMH。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Attend to the Eternities amid the Noise of the 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