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两场来自巴黎的精彩转播,它们分别在这座城市最具标志性的两座建筑中举行。其中一场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12 月 7 日,修复后的巴黎圣母院举行了重新开放仪式和音乐会。另一场则完全是世俗的,但同样充满精神共鸣:7 月 26 日,在巴黎奥运会开幕式上,当席琳·迪翁站在埃菲尔铁塔上演唱埃迪特·皮亚夫(Edith Piaf)的《爱的赞歌》(L’Hymne à l’amour)时,火炬点燃仪式达到了高潮。
这两场美妙的时刻,都发生在一些不那么美好的事件之后。巴黎圣母院的重新开放,是在这座拥有 700 年历史的大教堂五年前几乎毁于大火之后。而席琳·迪翁的表演,则紧随开幕式前三个多小时中充斥的放纵与僭越表演之后(其中最具争议的是变装皇后演绎“最后的晚餐”场景)。
这两个时刻象征着西方文化正在经历的一场文化气质的转变。这是一个意识到自身正处于道德与审美崩溃边缘,而开始寻求回归的文化;这是后基督教世俗主义以新的视角,重新认识基督教对西方文明的塑造及其当代价值的转变;这样一个内心不安且精神饥渴的文化,正从毁灭走向重建,从破坏转向复兴,从虚无主义的绝望看向真挚的盼望。
在西方世界,一道新的曙光正在冉冉升起。这种迹象可以在多个领域中得到印证:圣经销量持续走高,在知名播客主持人乔·罗根(Joe Rogan)的节目中,韦斯利·赫夫(Wesley Huff)向数百万听众分享福音;一些曾经公开抨击基督教的人士,如今开始认可其在社会中发挥的重要作用;Z世代的年轻男性重新走进教会;电视剧《拣选》(The Chosen)创下了电视史上被翻译成最多种语言的纪录;著名演员丹泽尔·华盛顿(Denzel Washington)不仅接受了洗礼,还成为一名持证牧师;英国知名主持人拉塞尔·布兰德(Russell Brand)在探险家贝尔·格里尔斯(Bear Grylls)的主持下,在泰晤士河中接受洗礼;与此同时,当代基督教音乐已跻身增长最快的音乐类型之一。
这种文化转向不仅体现在与基督教直接相关的事件中,更在流行文化对传统价值观和精神超越的态度转变上得到印证。从沃尔沃和苹果公司的广告,到《超人》的预告片(以及“抬头仰望”的广告标语),都能看到这种趋势。在政治领域,全球选民正在抵制“觉醒主义”和全球化的过度发展,转而支持那些承诺维护“传统”价值的候选人,如家庭价值观、地方经济繁荣和国家主权。
这种转变虽然在各个领域都有所体现,但今年巴黎的这两个标志性事件尤为引人瞩目,这与这座城市独特的象征意义密不可分。就像加利福尼亚州是预测美国未来趋势的风向标一样,巴黎历来都是整个西方文化的引领者——诸多政治、哲学、美食和艺术运动都发源于此。如今,这座光之城是否将成为全球新一轮精神“启蒙”的先驱,或者说,将引领人们重拾精神追求的道路?
巴黎奥运会开幕式的终章,以一场光的盛宴华丽收尾。
主火炬点燃的瞬间令人屏息——一枚闪耀的火炬环被流光溢彩的热气球托起,在杜伊勒里花园上空近 60 米处缓缓升起。就在这时,镜头转向了一个令人惊喜的画面:席琳·迪翁正手持麦克风,站在埃菲尔铁塔 57 米高的第一层平台上。自 2020 年起便未曾公开演出的迪翁,此刻正深情演绎着玫瑰·皮雅芙的《爱之颂》。尽管大雨滂沱,她身旁的三角钢琴上积起了水印,她依然倾情献唱。请观赏这一精彩演唱。
这首传世经典实际上是一首隐含的挽歌。1949 年,法国拳击手马塞尔·塞尔丹(Marcel Cerdan)在飞往与皮雅芙相会的途中不幸遇难,她为此创作了这首歌曲。而迪翁的演唱也融入了她个人的伤痛:她深爱的丈夫雷内·安杰利尔(René Angélil)于 2016 年因癌症离世,她本人也因罹患僵人综合征而无法正常演出。
这首歌既是对逝去之爱的追思,铭记那些虽已远去却永不遗忘的记忆;同时歌曲结尾又隐含着希望,暗示爱的存在指向某种超越性的事物:“相爱的人将永生于蓝天,那里一切和谐。”歌名中的“颂”字,也将这首歌对人间之爱的颂扬提升至教堂圣乐的精神境界。的确,当迪翁站在宛如大教堂剪影的埃菲尔铁塔上,向全球近十亿“会众”献唱时,仿佛象征着世俗文化在追寻某种统一的、具有仪式感的真、善、美。
这一感人至深的时刻,也是对开幕式前几小时中令人不适的审美体验的一次净化。这个世界真正渴求的并非那些模棱两可的颓废艺术和僭越表演,而是优雅、庄重、纯净与超越。即便在同一个三小时的仪式中,这种文化潮流的转变也清晰可见:文化在照见自身丑陋时感到恐惧,却能在注视到真正的美时重新唤起盼望。
2019 年,当我们通过电视直播目睹巴黎圣母院着火时,许多人心中涌起难以言说的悲痛。那一刻仿佛将西方文明的衰落浓缩在了这一幅令人震撼的画面中。回首往事,这一事件加上随后爆发的全球疫情,成为了一记文明觉醒的警钟。面对可能失去或被迫放弃的珍贵文化遗产,这些年的经历在许多人心中唤起了一种保护传统的意识。
五年后,巴黎圣母院的重新开放仪式印证了这种文化觉醒。大教堂从废墟中浴火重生,人们欢庆的不仅是修复工程的成功,更是对这些珍贵文明理想的集体重申。
众多世界知名领袖出席了开放仪式。美国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与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并肩而坐在前排。美国第一夫人吉尔·拜登、英国威廉王子、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意大利总理乔治娅·梅洛尼(Giorgia Meloni),甚至特斯拉创始人埃隆·马斯克都莅临现场。这一幕生动地展现了美的力量如何能超越分歧、凝聚共识。
重获新生的教堂建筑本身就令人心驰神往,彰显了宗教建筑之美的永恒价值。而在这座神圣殿堂中响起的音乐——宏伟的声学效果和重获新生的 8000 管风琴——更是震撼人心。仪式中最动人的演出包括:
《奇异恩典》完美诠释了这一文化转向的时代意义。歌曲第三段深刻表达了蒙受恩典、得以重生的感动:“许多危险、试炼网罗,我已安然经过;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导我归家。”
如果西方文化能够从颓废和自我毁灭的边缘重新找回方向,那必定是源于上帝的特殊恩典。
2024 年,在巴黎这座城市发生的两个标志性事件,象征着一个重要的文明转折:在经历了长期对传统文化的漠视、对历史的抛弃和日渐蔓延的犬儒主义之后,人类文明开始重新转向感恩与盼望。
我们常常要到失去或将要失去时,才能真正体会到所拥有的珍贵。
如今,在文化的许多领域,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重新珍视那些曾被视为理所当然的美好事物。
这种觉醒首先体现在对跨性别医疗干预的态度转变上。从英国的卡斯评估报告(Cass Review)到越来越多出现的去转化案例和变性后反悔人士的故事,都印证了这一点。对于那些经历了部分或不可逆转的性别改变的人来说,原生性别特征的珍贵显得愈发清晰。
其次,我们也开始看到对虚拟数字生活的反思。正如我在评论乔纳森·海特(Jonathan Haidt)那本极具影响力的著作《焦虑的一代》(The Anxious Generation)时所观察到的,2024 年成了一个转折点,人们开始深刻认识到过度沉迷手机刷屏带来的负面影响。我们不知道面对面的真实交往、不受打扰的内心宁静以及真实的生活体验是何等的珍贵,直到我们几乎失去了这一切。
我希望这种文化转向能够扭转大家对婚姻和生育的消极态度,尽管这种转变尚未发生,可以设想,一个放眼看去都是白发苍苍的世界、却几乎没有牙牙学语的婴儿,它该是多么可怕(正如电影《人类之子》[Children of Men]所描绘的那样)。一个婚姻越来越少的世界必然更加孤独。我们已经站在了这样的悬崖边缘,现在的关键是:我们能否看清这个深渊,及时醒悟,重新选择婚姻和家庭?
一切都取决于人们是否还有盼望。我们在地上的时间与日无多,绝望会让人选择孤立、解构、及时行乐。而盼望则能带来丰硕的果子和无私的奉献——促使我们建立一些能够超越个人有限生命的事物。福音无疑是这一切盼望的重要源泉。有迹象表明,那些“后基督教”时代的人正在重新认识到这一点。或许我们已经看到了充分的证据:一个完全抛弃基督教信仰的世界,并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世界。
让我们拭目以待 2025 年,看看会带来什么变化。但此刻,我们似乎确实正站在一个文化转折的关键时刻。有学者称这种现象为“元现代主义”(Metamodernism),也有人将其描述为“文化气质的转变”。对基督徒而言,他们或许期待这将成为一次信仰复兴的开端。这是一个在绝望与盼望之间摇摆的时期,用韩国哲学家韩炳哲(Byung-Chul Han)的话说,是在“生存社会”与一种充满盼望的生活方式之间的徘徊。后者超越了纯粹的生存需求,开启了一个“更具意义的人生视野”。
如今,人们对于寻找富有意义的人生方向表现出强烈渴望。这种渴望在那些令人震撼的音乐演出中,以及其他与超越性之美的偶然相遇中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满足。对基督教会而言,这无疑是一个难得的历史机遇。教会应当积极回应这些精神层面的渴求,引导人们走向最具意义的精神境界:基督的永恒国度。
译:MV;校:JFX。原文刊载于福音联盟英文网站:Two 2024 Moments (in Paris) Define Western’s Culture Vibe Shift